小艾

大雀山(7)

大雀山(7)

      那妇人听了便将那原本要收起的铁桶小心地摆好,黄子韬才发现这竟是一个小小的火炉,上面坐着一口尚算的上精致的铁锅,那妇人也不说话,只半跪着将那锅盖掀开,自身上一挂着的小布包里,掏出两个物件来。那是一个可伸缩的勺子,约莫一个杯口的大小,另一物件也是稀奇,不过一双筷子大小的木盒,各拎着一边拉开后竟成了一块光滑平整薄如蝉翼的铁板。

 “这太厉害了太神奇了。”黄子韬的兴奋溢于言表,他抓了旁边陈飞宇的衣袖使劲晃了一下:“雀州真是神奇,莫说画糖了,就这两样物件,我也是从未曾见过的。”

陈飞宇岿然不动,眼里倒是闪现出一丝不屑,少年难得开口“京城什么没有!”

“我是真不曾见过这样的勺子和案板。”

“你回京之日,可带些回去。”陈飞宇不无讥诮地道。

“你怎知我还要回去?”黄子韬转首,眼睛生的好看的人,一点点情绪就能然眼眸更熠熠生辉,即便在撑着伞的下雨天。

陈飞宇透过雨帘看他,半晌闷闷地回道,“猜的。”

“你是希望我回京,还是希望我留在雀州。”黄子韬伸手撩了一下少年沾上雨水的发丝,带着一点戏弄的意味,说你生的这样好看,要是姑娘我就娶你,那时候恐怕乐不思蜀,根本想不起回京的事情。

陈飞宇一个激灵将他的手打开,眼里闪过嫌恶的表情。

黄子韬捕捉到了对方的愠怒,忙哄他说:“好了,我逗逗你,别这样较真嘛,你又不是真的姑娘。”

陈飞宇不再回应,只盯着面前铁锅里的糖稀,卖糖人的妇人搅动很是仔细,只安静的搅动铁锅里的糖稀,整个过程也不曾抬头看他们一眼。

“可以了。”片刻后妇人抬首“大人想画个什么?”

黄子韬略微沉吟,说什么都可画吗?

“什么都可。”

“人也可?”

“任何人都可,大人只管说就是。”妇人虽然面生的不美,但眼神坚定。

“那画他吧!”黄子韬用手指了指旁边的陈飞宇,“据说雀州城大部分人都见过他,想来你也比较熟悉,画他该是容易一些才是。”

妇人的脸上并未有任何波动,只仔细地盯着陈飞宇打量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陈飞宇被她看的略显尴尬,想转头又不小心撞上了黄子韬盯着他笑的眼睛,黄子韬的眼睛非常神奇,喜悦和愤怒都表现的异常明显,他现在眼底的神情就是喜悦。

这时候的妇人快速地自铁锅里舀出一勺糖稀,左手轻扶袖口,右手抖动, 只见那宛如金丝的糖稀迅速的在那铁板上均匀走线。画花容易,画人难,只见那线条流畅生动,深浅有致,半盏茶的功夫,一飒然撑伞的少年已勾勒完毕。那妇人子旁边的竹篮里取了一根竹签,趁糖稀未干之时放上,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取下,那撑伞少年已然栩栩如生的立在竹签上了。妇人取了送到黄子韬的面前。黄子韬拿了观察良久,喜笑言于表,说这也画的太好了。

   黄子韬将糖人举到陈飞宇眼前撩了撩,“这手艺太绝了,我要是把这糖人吃了,岂不是等于把你吃了?”

  陈飞宇突然伸出手来握住黄子韬拿糖人的手,黄子韬的手指修长却没有女人的软糯,握在他因常年持刀而很是粗糙的手里却有异样的触感。陈飞宇没说话,握住他的手将糖人送到了黄子韬的嘴边。然后说了一句:“咬一口。”

  黄子韬愣了一下,却不见外,很自然的张开嘴巴用舌头舔了一口,然后眼睛笑成了弯月一般说:“你也尝尝?”

 “给我也画一个。”陈飞宇突然转头对那妇人道:“我的糖人要画成他的样子。”

一盏茶的功夫后,二人手上皆握了一支糖人,彼此的模样。黄子韬看着冷清清清的街道,说雀州富有,雀州百姓的生活条件却远不如我朝其它地方的百姓生活,跟朝廷政策在此地执行困难有很大的关系。我很想让雀州尽快退去疫情,雀州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只是这里的百姓实在奇怪,他们见我犹如见街头鼠疫一般,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你们这地儿的豪绅乡士了,他们只怕觉得我也就是路过此地阿猫阿狗,我给燕门、林家、岳家皆送了拜访的帖子,竟无一人回复。

“他们不想见你。”陈飞宇闷闷道,“你最好也不要见他们,见了也没有用。”

二人边走边聊,不多一会儿便来到了雀州祭天的广场,那里依然稀稀朗朗跪了数十名祈福的百姓,那祭天台上依然是那神神叨叨的白胡子老人,正对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少年念念有词。

   黄子韬皱眉,说你昏迷的那几日,我派人将一批少年放了,并三番五次的下令废除这样惨无人道的祭祀,然而毫无用处,这位老人家对我就像对木头一样漠视。

  “需要我帮你吗?”陈飞宇目视前方,问题却是问黄子韬的。

“你能如何帮我呢?”

“你要我如何帮你。”

“你站上去告诉百姓,你也染上了疟疾,并在州牧府医官的医治下康复,规劝他们尽快按照张贴的告示去州牧府领药。”

“他们不会去的。”陈飞宇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他说:“祭天司是雀州百姓的信仰,他不说话,百姓不会另寻他路。”

“他不听我的话。”黄子韬无奈,“我好坏方式用尽了,既不能劝服他,也不能拿下他,他应该雀州最厉害的剑客了吧?”

“他不是。”陈飞宇冷哼,“他曾是天下第一,但如今他太老了,早跌出了雀州武力值的前十。”

“那谁才是雀州武力值的第一?”

“张若昀。”陈飞宇的声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那你呢?”黄子韬透过雨帘看着他。

“你希望我是第几呢?”雨水越来越大了,打在二人的油纸伞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至少超过他吧?”黄子韬用手指了指老人,他依然跪在那里念念有词,替他撑伞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陈飞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今天带他出来闲逛的目的。他望了望远方烟雨蒙蒙的巷子,又看了看手里的糖人,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是啊,他对自己的每一点点好怎么会没有目的呢,自己怎么能不明白呢。

陈飞宇将伞放下,干净的油纸伞很快落尽了污泥水里,然后他把糖人一口塞进了嘴里,随着冰冷的摩擦声,他的剑出鞘了。

 陈飞宇的身份在雀州并不是什么秘密,他是风雨楼养的的武士、干的是送命的活,行得是杀人的事。雀州太多的人知道他是天资卓越的武力少年,但雀州却极少人知道他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武力段位,因为他在杀出铜人阵后极少单独和别的武士剑客过招,甚至可以说从来不会。大家只知道他执行任务速度快且准,鲜少失手,也并非一次不失手。太多年,他刻意将自己掩入芸芸众生。


“年轻人,雀州的天地才是你永恒的家。”白胡子老人知道身后有少年对自己亮出了武器。只是他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只道:“若这是你的选择,你的亡魂该飘往何方,一个不热爱雀州的人,灵魂是不配在雀州安息的。”

陈飞宇嚼碎里嘴里最后一点碎糖,冰凌的雨水在他薄如蝉翼的剑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宛若演奏的乐曲。

“好剑!”

老人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小跑着过来盯着少年的利剑啧啧称奇:“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工艺这般登峰造极的新剑了。”

“你是何人?”老人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尖锐起来,“你是何人?”


    陈飞宇不答,他只有二十二岁,却像死过一百回,所以,他从来不在意自己是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他的这柄长剑,确实薄如蝉翼,软若柳枝,却又削铁如泥。剑身细小的花纹更是表明了铸剑之人极高的艺术修养。他只说了一句:“铸剑的人已经死了,死于我的刀下。”

话音闭,剑身起,电光火石之间,你甚至不能看得清这剑是何时起何时落的,只见那老者原本高挺的身体缓缓地倒在地上,血开始沿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融进坑坑洼洼的积水里,晕成长长的细细的红线。

台下大乱,众人四散飞奔而去。

黄子韬也不动,他撑着伞静静地看着原本跪在地上祈福的人像受到惊吓的鸟兽四散逃离,看着一直对自己傲慢的老人怒睁着不甘的双眼。直到自己被另一柄长剑迎面刺来,黄子韬没躲,任长剑对准自己的眉心飞驰而来,而后在离自己右眼仅一线之隔的地方停住。那是被陈飞宇的手指握停的,血沿着剑身滴滴答答的下落。

“真是感天动地。”狼雪对着陈飞宇发出歇斯底里的怒斥:“为了这样一个外人,你将自己的剑对准生你养你的雀州,对准你生死相依的兄弟。他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蛊,让你舍了尊严为他卖命。”

陈飞宇很多时候都像个哑巴,尤其是在被自己很熟悉的人质问时更像,他不答,尤其是他发现对方少了两根手指的时候,他更不愿意回答,只专注的与狼雪过招。狼雪同是天才少年,拼死与陈飞宇过招,一时半会很难分出胜负,陈飞宇不想与他周旋,使出最奇快无比的天蚕剑法将其击落在坑坑洼洼的水坑里。狼雪失控了情绪,出的剑招越发凌乱,渐渐落得下风,被陈飞宇数次击中前心后背,血吐了一地。

而两人的另一位伙伴白铃铛却只坐在屋顶看着这脚下的一幕,看着自己生死相依的两个兄弟为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雀州州牧打的你死我活。小侏儒白铃铛抓了旁边树上的叶子,撸了一把从屋顶抛下,落在了黄子韬的头上,黄子韬将雨伞收起,抬首就看到了阴沉着双眸看自己的小侏儒。黄子韬被对方凌冽充满仇恨的眼神吓得打了个激灵,正好此时魏十带了人马过来,他赶紧扔了手上的油纸伞,牵了自己的马儿就翻身坐了上去。然后黄子韬对着陈飞宇伸出了双手。

“上来!”黄子韬对他说,“我们该走了。”

陈飞宇转头,雨丝迷了年轻人的眼眸,他盯着血泊中的狼雪看了些许,直到狼雪发出痛苦的吼叫后,陈飞宇像最终做出了决定那样翻身上了黄子韬的坐骑,马儿在大雨中踢腾了两下,往州牧府的方向冲了出去。冰冷过后是疼痛,受伤的手掌在雨水的冲刷下格外的疼。

黄子韬觉得自己应该体谅陈飞宇身体上的疼以及与兄弟分别的痛,所以在陈飞宇的胳膊以过分的力气环抱他腰身的时候,他只当这是这个少年在向自己寻求慰藉。所以他立刻安慰说,:“我怕是连累了你,害你在雀州人眼里成为一名叛徒。”

陈飞宇没有回答他,只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耳垂的脖颈处。甚至于两人下马回了州牧府,陈飞宇依然紧紧地抓住他不肯松手。

“你受伤了。”黄子韬将他带回自己房里,这是他雀州上任以来最有收获的一天,至少从今天开始,黄子韬认为陈飞宇将很难回到他的过去,这个拥有者卓越天赋的少年的后半生很可能将永远效命于自己,黄子韬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他靠自己获得了在雀州通行的一把利器。陈飞宇是如此的熟悉雀州,熟悉燕门,他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得到了这样一名出类拔萃的剑客感到快乐呢。所以,他谢绝了青羽和王彦霖的帮助,赶走了房内的任何一名下属,亲自给陈飞宇受伤的手指上了药,缠了纱布,等这一切都收拾妥当,他又温柔地询问陈飞宇饿了吗?我让青羽把酒菜端进来。

      陈飞宇却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脖颈的位置吮吸,发出嗡嗡地询问声:“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香味?”少年执着于这个问题太多太多天了。

黄子韬愣了一下,伸手将他扶正,“这是熏衣裳的香料,你若喜欢,我让青羽送你些。”

少年却完全无视他说了什么,只再次一把搂抱了对方,埋在下颚位置的双唇发出嗡嗡的声音,“我要在这里睡。”

黄子韬愣了一下,他思索良久想找一句回绝他又不让他难堪的话语。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我习惯于一个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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